老巷墙根下,那些散落的碎石子,默然无闻地躺卧着,在人们脚下,在岁月里,在时光的深处。它们从不曾引人注目,但人们却未曾想到,在它们身上镌刻着无数市井生活里烟火气的痕迹,也见证着巷子中那些悄然变迁的瞬间。
石子们,原本是些粗粝、沉默的过客。它们被鞋底磨平了棱角,被时光磨去了锐气,却始终在墙根下静静守候。它们曾亲历过巷子中那些热闹的景象:清晨天光微亮,它们便已感受到菜贩子们挑担的匆忙脚步,听到那一声声吆喝叫卖,在晨光中跳跃着,如晨鸟的啼鸣;白日里,它们又曾沾染过孩子们嬉戏追逐时踏起的微尘,如同被阳光吻过的碎金;到了黄昏,它们又承受着煤炉里飘出的灰烬,在暮色中沉浮,如同被晚霞染红的细碎云影。当雨点敲打下来,它们便也浸在从屋檐坠落的雨滴里,听着雨水滴答在石板上,在深巷中奏出一曲古老而清越的乐音。
石子们更是巷子变迁的忠实记录者。它们曾见过老宅门楣上朱漆剥落,也目睹了青苔在石阶上爬行蔓延;它们曾听过新式砖房取代了旧屋的锤击声,也留意过新铺的水泥路如何覆盖了原先的青石板。它们曾感受过李寡妇改嫁前夜摔碎醋瓶的酸涩,也承受过王老头儿子考上大学时鞭炮的欢腾。它们默默收存了八百六十种脚步的重量:从旧时妇人裹脚布下蹒跚的碎步,到如今少年人球鞋踏地的轻快节奏。它们被遗忘在墙角,却始终在接纳着、记忆着、印证着巷子里的每一寸光阴的流转。
巷子终于被推倒了,在机械轰鸣中化为瓦砾堆。新起的公寓楼光洁而冰冷,大理石的台阶泛着崭新的光芒,不再有碎石子容身之处了。人们搬进新居,在平滑如镜的瓷砖上踱步,在电梯无声的升降里,在防盗门冷峻的闭合中,开始新的生活。然而,偶尔在某个角落,在墙根缝隙里,在某个未扫净的角落里,总还能瞥见一两粒细小的、蒙尘的碎石子。它们被遗忘在角落,却依然在那里,在人们忽略的角落,在人们忽略的时空里,默默守候着,仿佛在等待某种被重新拾起的记忆。
这些卑微的碎石子,在岁月的长河里,它们曾是我们喧嚣生活的底座,是市井烟火最忠实的记录者。它们虽被遗忘在角落,却仍以最谦卑的姿态,在时间深处刻下我们曾存在的印痕——原来一切生命最幽微的凭证,常是那些被扫入角落的残屑,在暗处,仍在无声地证明着光曾经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