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边，天色灰沉，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在脸上。我踽踽独行于沙滩上，潮水退却后留下湿漉漉的印迹，深深浅浅的脚印，在偌大的滩涂上，显得渺小孤单。风卷起沙粒，打着旋儿，在脚边滚过，仿佛被这广漠寂寥的世界所抛弃，我内心也如同被掏空了一般，空空荡荡的。
正自茫然之际，忽闻天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，起初是细碎一片，继而如雷声隐隐滚动，越来越近。仰头望去，只见一大片海鸥蓦然闯入视野，浩浩荡荡，如云如雾，自天际线处铺天盖地飞来。它们乘着气流，时而俯冲，时而盘旋，翅膀在灰暗的天幕上划出无数道银亮的弧线，天空霎时被它们搅动得沸腾起来。
海鸥群渐渐压低，几乎贴着我的头顶掠过。它们扇动翅膀掀起的气流，搅动起我的发丝与衣角，一股股风浪扑面而来。我竟能清晰地看见它们翅膀上每一片羽毛抖动的细节，听见它们相互间急促而尖利的鸣叫，仿佛碎玻璃撒落于海面之上；那声音，钻入耳朵，又直直刺入心间，令我的血液也为之激荡翻涌。
我几乎屏住呼吸，呆立原地，不敢稍动，唯恐惊扰了这群天降的精灵。它们如潮水般涌来，又似潮水般退去，在沙滩上短暂停留。它们彼此追逐，啄食着海潮退却后遗落的贝类，利喙啄开贝壳的“咔嚓”声清晰可闻。那姿态，是生命在饥饿驱策下的原始搏斗，是生存的欲望在闪烁的阳光下赤裸裸的呈现。我凝望着这生命的盛宴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敲击，仿佛自己也成了这浩荡队伍中的一员——原来生存的意志，竟可以如此磅礴而直接地表达出来。
海鸥群在沙滩上短暂停留后，又似受了某种无声的召唤，齐刷刷展翅飞起，重新掠向天际。它们的身影渐渐变小，最终如墨点般融入了灰蒙蒙的天际线。沙滩上只留下一些凌乱的爪痕，以及几片被风卷起的羽毛，在浪沫间打着旋儿，无声地记录着刚才那场喧嚣的盛宴。
我久久伫立，目送着它们消失的方向。此时，海风轻拂，海浪依旧在脚下低吟浅唱，而我心中却如被海潮冲刷过一般，那沉积已久的抑郁与茫然，竟被那群海鸥的翅膀卷走了，带走了。我忽然领悟到：生命既非孤岛，亦非浮萍——它原本是浩荡的群飞，是无数个体在生存的洪流中彼此呼应的意志交响。
当海鸥驮着天空远去，我胸腔里却留下了一片海——那片海，不单是水天相接的浩荡，更是生命彼此呼应、彼此印证、彼此唤醒的洪流。原来我们向来不曾孤独；生命之群飞，原就是世界在灵魂深处投下的第一道光，要我们认领这浩荡的归属。
